暮色漫过窗台时，我总想起你泡茶时低垂的眉眼。茶水氤氲的雾气里，二十年光阴如白瓷碗底的茶渍，经年累月却愈发温润。我们曾将誓言藏进五月槐花香，在暴雨突袭的深夜相拥而眠，把争执化作梅雨季里晾晒的旧书页。爱意从来不是惊涛骇浪，而是台风过境后，沙滩上两串始终并行的脚印，被月光镀成永恒的银。

你总说厨房灯光太暗，却总在我切菜时默默调整角度，让光斑正好落在我握刀的手背，像给笨拙的学徒打上温柔的聚光灯，案板上的洋葱流泪时，你总比我早半步递来纸巾。

医院走廊的长椅记得你凌晨三点的体温，我蜷缩在消毒水气味里发烧，你解开外套将我裹成茧，心跳声穿透三层毛衣熨烫我的颤抖，直到晨曦将我们的影子浇铸成石膏像。

暴雨突袭的十字路口，你突然脱下西装外套罩住我新烫的卷发，自己淋着雨跑向便利店买伞，回来时衬衫透出背心的轮廓，像宣纸上晕开的水墨青山，那一刻我发现三十七岁的你仍有少年脊梁。

女儿出嫁那日，你坚持要亲手熨烫她的头纱，蒸汽升腾间我看见你偷偷用袖口抹眼角，熨斗划过纱幔时轻得像触碰初雪，你说这是替她抚平人生第一道褶皱，却忘了二十年前产房外，你攥着我手背留下的月牙痕至今未消。

化疗期间我掉光头发的那天，你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织毛线帽，针脚歪斜如小学生字迹，却固执地掺进我二十年前送你的羊绒围巾线，浅灰色毛球垂在耳边时，你说这是把春天织成了不会凋零的花。

孙子把我们的结婚照做成拼图当生日礼物，你戴着老花镜拼了整夜，最后角落缺失的那片，原是照片里我捧的茉莉花束，你从阳台折下新鲜茉莉填补空缺，说真正的爱情从不需要严丝合缝，留点缝隙才能透进四十年后的月光。

阿尔茨海默症让你开始忘记我的名字，却在每个黄昏准时摆好两副碗筷，当我把青菜夹进你碗里时，你突然抬头说"这味道像极了我妻子"，窗外的晚霞正在你瞳孔里烧成二十岁那年的枫叶。

整理旧物发现你藏着的铁皮盒，里面装满我随手写的购物清单，泛黄的纸条上划痕交错，像地图上我们共同跋涉的沟壑，最底下压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，糖纸里写着"给加班的小哭包"，字迹被岁月腌渍成琥珀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