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绽时遇见她，银杏叶打着旋落在白衬衫上，风里浮动着洗衣粉的浅香。十八年过去，菜市场门口那盏路灯依旧会在傍晚六点亮起，我提着刚买的青菜萝卜，看她把碎发别到耳后，眉眼与初雪天递来热奶茶的少女重叠。原来爱无需惊天动地，不过是把初见时的心跳，熬成经年累月里温着的茶，凉了再续，续了再温。

旧相册里泛黄的照片会褪色，她眼角的细纹日渐清晰，可每次望向我的瞳孔里，始终跃动着二十三岁那年的星光，像被岁月精心养护的琥珀，封存着初见时那抹令人心悸的清澈。

暴雨突袭的黄昏，她总会提前半小时把伞放进我公文包夹层，这个习惯如同春燕年年衔泥筑巢，二十年风雨未曾改变，伞骨上贴着的荧光贴纸仍是最初那枚小熊图案。

月光漫过阳台的夜晚，她织毛衣的竹针碰出细碎声响，像年轻时抄写给我的情诗在纸上沙沙作响。时光把乌发染成霜雪，却让那个伏案灯下的侧影，永远停驻在让我怦然心动的二十三岁夜晚。

争吵时摔门而出的暴雨夜，折返时总能在楼道遇见她提着我的拖鞋，湿发黏在通红的脸颊，眼神却倔强如初遇时不肯认错的少女，刹那间所有怒气都化作想拥抱这份固执的温柔。

孩子婚礼上她攥皱的纸巾，与当年产房外被我捏变形的易拉罐弧度相似，二十五载春秋更替，她落泪时鼻尖泛红的模样，依然让我手足无措得像初次约会的毛头小子，只会反复摩挲她颤抖的指尖。

旅行箱轮子碾过七国机场，她始终把我们的牙刷头朝相反方向摆放，这个从蜜月期延续至今的小仪式，比任何誓言都更确凿地证明：有些习惯会与呼吸共生，如同爱会与生命同长。

化疗期间她固执地戴着恋爱时我送的水晶发卡，躺在病床上哼我们定情的民谣，沙哑的嗓音穿过消毒水气味，恍惚仍是小礼堂里那个紧张到跑调却让我眼眶发热的姑娘，在命运风暴里唱着不变的钟情。

孙子扯坏她珍藏的绝版诗集，我连夜跑遍旧书市场寻回同款，看她擦拭封皮时眼角闪动的泪光，与三十年前弄丢订婚戒指时别无二致，原来守护一个人的慌张，六十岁与三十岁同样赤诚。

阿尔茨海默症让她忘记我的名字，却记得每天往玄关花瓶插支新鲜月季，正如初搬新家时她说的"要让爱人每次归家都看见春天"，四十年花开花落，白瓷瓶里永远盛开着二十三岁那场心动。

葬礼上播放她生前录制的视频，说到"下辈子还要抢走你的白衬衫"时，银幕里的皱纹突然幻化成当年树荫下狡黠的笑颜，原来死亡也带不走某些瞬间，它们早已镌刻成超越时光的永恒。